在民间流言里,她是妖妃、是祸水、是罗刹、是女魃、还是军中花魁。沸沸扬扬的吐沫星子仿佛是一砚墨水,描绘出她在各种不同场景下的不同的形象。
男人们爱听,听这个离经叛道的女人,“一双玉臂千人枕”,听完后再意犹未尽得骂上一句:“这臭婊子,倒贴都没人当驸马!”,他们拿郑赤珠作为反面教材,给自己的糟糠之妻讲上一课:“孩儿他娘,你可不能学郑二,如此不守妇道,一个公主居然和一帮野男人去打仗,真给她的皇帝老爹丢脸,我告诉你,女人就必须呆在家,一心伺候好自个爷们儿。”
女人们也爱听,听她是个曾嫁过两任君王的寡妇,又是混迹军营中的女人,她们拿郑赤珠作为最有嚼舌根的噱头,编造出各种谣言,再扯出点皇家的秘事阴私,那便是口中滔滔不绝的话题,有的女人嫉妒说:“长得跟天仙似的有什么用,终究被一场大火毁了容。”临了再可怜一句:“哎,女人这一辈子,也就这样,当朝公主也不过如此……”
默默无闻的小百姓们就爱听高高在上的皇室公主沦落得像蝼蚁一样,来寻求一丝的心理安慰。
每当说书人用鄙俗之词形容郑赤珠时,听众们总会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拍出对说书人的最高赞誉。
此间,齐无忧正臆想着流言描述的情景,心中忍不住唏嘘,默默不语。
郑赤珠不知道齐无忧脑子里的废料,她如同个调皮的孩童般,往前疾驰了几步,又转过头,倒着向后迈步,挑衅道:“我和你说,我从现在起可以一直跑,中途不停歇的,直到天亮。试试吗?谁先停下算谁输。”
刚刚话毕,齐无忧犹如醍醐灌顶,反应过来了:啊,原来是这个意思,我还以为是那个意思。。
随即两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暮色中,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飞奔。
齐无忧一边跑一边想:“倘若她把试试,会想成这个试试,那么,密会也可能是另一个密会。”
只听“啪叽”一声。
郑赤珠只顾往前冲,因天上没有月亮和星星,她看不清黑漆漆的地面,一脚踩上了大水洼,泥水一点没浪费,全溅到齐无忧身上,她一脸无辜,说了声“抱歉”。
齐无忧一直琢磨着“密会”的事,来不及闪躲,忽觉身上一凉,低头瞧着自己的染了一大片污泥的衣服,叹了一口气:“看样子,我得买两身衣服了。”
郑赤珠也瞧着齐无忧的衣服,于心有愧,故意说道:“不跑啦,一宿没睡,我乏了,再过一会儿,天就快亮了。我承认你体力甚好,行了吧。”
齐无忧似乎长长舒出一口气,放慢了步伐,哼上了小调。
一曲悠扬的天水民歌,如同清泠的小溪,从齐无忧的嘴中缓缓流出。
“这是什么歌,你哼得挺好听。”郑赤珠在星云派主修丹药、选修剑术,从未接触过任何乐修、琴修,她不通音律,单觉得这个曲调顺耳,便随口夸了一句。
齐无忧听到这句夸奖,心都飞了起来:郑赤珠夸我了,第一次夸我。
齐无忧本以为自己的脸皮像城墙般,极厚极厚,竟不知自己脸上的燥热,早就把城墙烧出了一个大洞,烈焰朝着城外喷涌而出。
他臊红着脸,装作漫不经心回应道:“民间小曲而已,二公主不曾听过,觉得稀奇罢了。”
郑赤珠见他脸上泛红,不禁关心道:“你脸怎么这么红,因在寒夜中疾行,散了汗,染了风寒吗?”
这句话让齐无忧更加窃喜:她还是个知冷知热、知饥知饱,体贴入微的好娘子。
“大概、可能、或许,是吧。”齐无忧低头支支吾吾着。
郑赤珠安慰道:“风寒引起的身体发热是身体的一种防御反应,一会儿,到了前面的镇上,咱们换好衣服,找家店喝点热水,再休息休息,你很快就能康复。”
齐无忧听到‘咱们’这个词,感觉更舒服了,仿佛和郑赤珠的关系又进了一步,嘴上奉承:“二公主的果然医术名不虚传。”他早就听闻郑赤珠的医术高明,这也是关于她的流言中为数不多的好话。
这句吹嘘太生硬了,风寒而已,又不是什么大毛病,不懂医术的平民都会自治,只是他们不懂得其中原理罢了。
然而,郑赤珠却很是受用,她很喜欢被人夸奖,并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兴高采烈地说道:“我弟弟小时候生病,都是我医治他,哄他吃药,这点小病,不足挂齿。”
“你弟弟?”齐无忧好奇得重复道。
传闻中,郑赤珠和她弟弟郑墨云不和。
郑赤珠道不以为然,说道:“对呀,就是杨国公家的二公子,杨澄。”
“杨澄!”齐无忧瞪大眼睛重复道。
郑赤珠一笑,因带着面具,只闻其声,不见其颜:“哈哈哈,你怎么老重复我的话呀。”
齐无忧脸上渗出冷汗,沉了沉心,道:“无事,无事。”
杨澄这个人在关于郑赤珠的说书中,也是挑大梁的主角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