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这短短一年光景,唐九霄究竟用何等手段织就这张弥天罗网。但见字里行间透出的污浊,只觉有寒气自脊背窜起,握着纸页的指节止不住地发抖。
那些曾在她心中巍然不倒的朝堂栋梁,原来早被蛀空了根基。
这锦绣河山之下,竟埋着这般触目惊心的烂泥。
“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
唐九霄自身后按住她的肩:“你想走的路,二十年前有人走过。那人的结局你应当比我清楚。”
“削籍除宗,流放北境,至死未再踏入盛京半步。”
沈卿云心知肚明他指的人是谁。
若说当今这位大皇子景昭,是朝野上下交口称赞的仁厚之主。
那么二十年前,那位身陷谋逆构陷而被废黜,流放北地的先太子,便堪称一代人心所向的仁德之君。
景旭元年,先女皇,亦是曾经的长公主殿下力排众议,践祚登基。
为稳固帝位,她不惜以雷霆手段涤荡朝堂,掀起一片腥风血雨。而她的嫡长子虽被立为储君,却并未选择助纣为虐,反以一己之力,屡次挺身而出,抗辩母皇颁布的诸多严苛政令。
可以说,在那酷吏横行,人人自危的晦暗年月里,这位太子殿下,便如同淤池中固执绽放的一枝清莲,卓然独立,独自坚守着即将倾颓的朝纲。
世人大多不知他被废的真相,但而今接手明镜台的沈卿云却无比清楚其中内情。
所有的一切,执令使的设立,令牌的规制,乃至明镜台最初运转所耗费的庞大资源,皆由这位太子殿下一力筹措,一手奠定。
然而,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明镜台屡次出手涤荡朝堂,虽诛奸佞,实则一次次僭越了皇权的边界。
即便是骨肉亲子,但这等不受控的力量潜藏于侧,只会令御座之上的女皇如芒在背,猜忌日深。
明镜台经历大理寺那遭清算之后,先女皇终究留了这位太子殿下一条生路,判其流放北地,已是念及了最后一丝母子情分。
“不试过,怎知不会成事。”
收敛心神,沈卿云指尖轻轻勾住肩上那只手,意有所指:“况且……你定然不会坐视我赴险。”
静默在烛影里流淌,只闻他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自头顶落下。
被她缠住的手指缓缓收紧,终究化作十指相扣的力道:“你当真是变了。”
“可你终究舍不下我。”
沈卿云笑了笑,是浑然笃定的语调:“对么?无论我变成什么模样。”
她回首迎上他复杂的目光,将交握的手举至唇边,在彼此交叠的指节上落下一个轻吻。
这动作不带半分讨好,倒更像在试探他容忍的底线。
唐九霄垂目睨着她放肆姿态,喉结微动,眼底翻涌着挣扎和迷恋。
是了。
纵使她敛去温柔,藏起仰慕,化作浑身是刺的荆棘。
他依然甘愿徒手紧握,任尖刺深陷掌心。
“有时我会想,若早些变成如今这般模样该多好。”
沈卿云自顾自抽回手,将散落的密信逐一封缄:“便不必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因我赴死,因我蒙难。”
“现在明白也不迟。”
唐九霄将下颌抵在她肩头,温热的吐息拂过她耳畔:“这世道向来欺软怕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