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兄何须那么生分?”闻厌笑着侧过身,“还在怨我一开始骗你吗?”
唐柏一顿,摇了摇头。
一开始自然是生气的,任谁被骗了那么久都不会毫无芥蒂。可渐渐地,他适应了在广云宗的生活后,再想起对方时,才发现对人完全怨恨不起来,地牢中初见那一眼似乎已经在脑海中根深蒂固,每每回想起时都是那人的笑容,美好得与周遭的黑暗格格不入。
而当时的口不择言也让他后来颇为后悔,于是再见面时见闻厌毫不介怀,他心中的愧疚更甚。
“景明。”他语气复杂地唤了一声,问道,“你现在还好吗?怎么出了魔域?”
“我啊?我在逃命。”闻厌笑眯眯的,像在说笑一样。
但唐柏还是看到了对方眼下淡淡的青黑。
这让他瞬间想起了近来关于魔域动荡的传闻,其中尤以山海楼为甚,据传楼中大半长老一夜之间死伤殆尽,来了个大洗牌,其他门派望风而动,但又像顾忌着什么,始终不敢轻举妄动。
这让唐柏情不自禁地担忧起眼前人来,不过闻厌一副不愿详谈的模样,轻描淡写地岔开了话题:“你现在在广云宗?”
唐柏沉默了一瞬,答道:“是。”
闻厌点了点头。
唐柏看人一脸不在意的样子,忍不住继续道:“我觉得这里很好,赵宗主也……”
闻厌笑吟吟地打断了他:“好啦,你喜欢就好,跟我证明这些做什么?”
亲切甜蜜的话语中是极有分寸感的疏离,唐柏攥紧了拳,有些神伤,他悲哀地发现自己更想从对方口中听到热络亲密的关心——哪怕是假的也好。
“景明,”唐柏低低地道,“我……”
踟蹰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就惊讶地看到眼前人突然身形一晃,用力地抓住了船舷,指尖发白,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
闻厌闭上眼,躲开唐柏急忙过来搀扶的手,滑坐到了地上。
“厌厌。”耳边响起了那道再熟悉不过的低沉嗓音,那人若是站在面前,闻厌几乎都能想象出对方说话时那似笑非笑的眼神。
贺峋的话音是非常温柔的,不带半点火气,仿佛自己徒弟二话不说就从身边消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道:“大半个月了,还不打算回来吗?”
他单纯担心人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一样,循循善诱道:“别跑了,你从小就挑嘴,睡觉时又总要为师陪着,自己在外面哪过得习惯?回到为师身侧不好吗?”
这话对大部分人或许没用,但贺峋是看着人长大的,最懂自己徒弟娇生惯养惯了,一点苦都不想吃,风餐露宿地跑了大半个月已经是快要了人的命了。
闻厌没吭声,于是贺峋继续加码:“最近魔域的乱子是你弄出来的吧?就为了让为师不能第一时间去找你?没关系,这些为师都不和你计较,只要你乖乖回来,怎么样?”
“我……”闻厌刚开了口,旁边突然就有人在一叠声地叫着他的名字,贺峋一顿,语气瞬间就冷下来了:“谁在你身边?”
他像是也能听到闻厌这边的声音,只静默了片刻,当即就从那一声声“景明”中发现了端倪:“那个姓唐的小子?你怎么会和他碰上?”
闻厌倏然回神,被对方的语气弄得心中瞬间警铃大作。
他竟差点真信了对方的鬼话!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师尊,小心眼爱吃醋,占有欲还强得可怕,指不定早就想好了怎么折腾他!
贺峋的声音再度响起:“厌厌,只要你老老实实待在为师身边,为师什么都能给你。”
闻厌冷哼一声:“……师尊,我可没那么好骗,您现在应该想的是怎么让我死在榻上吧?”
“……真可惜,被你发现了。”贺峋低低地笑了起来,像情人间的缱绻低语,温柔得让人不寒而栗,“那我们两日后见,为师的好徒儿。”
闻厌猛地睁眼,大口喘着气。
他毫不怀疑对方话中的真实性。
离开魔域后,一开始对方只能在他梦境中短暂地出现一会儿,后来不仅能随意入梦,还能入侵他的神识,共通五感,见他所见,听他所听,确定他的方位想来也要不了多久。
“景明!”唐柏在那担心地叫人,见人终于睁开眼后心中一喜,却很快被眼前人倏然变得难看至极的脸色吓了一跳。
“你是不是受伤了?”他着急忙慌地去探脉,刚碰到腕骨时闻厌就把手一抽,沉着语气:“别碰我!”
然而晚了一步,因为唐柏已经惊讶无比地看向他,拼命压低了声音,愕然道:“你怎会……怎会没有一丝内力?”
闻厌的眼神已经彻底沉下去了,没有应声,去看蹲在自己身边的唐柏,乌黑的眼瞳中是毫无感情的冰冷。
如果唐柏见过真正的贺峋,就会发现此时两人的眼睛是最像的,一样的漆黑深沉,淡漠无情得让人毛骨悚然。
电光火石间,求生的本能让唐柏立马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闻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最终还是松开了指间扣着的暗器,淡声道:“就算我没了修为,要取你的性命也易如反掌。”
唐柏连连点头。眼前人转瞬就变了个模样,狠厉的杀意扑面而来,让唐柏猛然意识到对方总是被自己忽略的魔君身份,冷汗控制不住地淌了满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