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眼下这位,也真?是君心难测到了极致的。皇后娘娘,论名分是点了龙凤蜡烛的正头娘子,论尊卑叫作?小君、敌体,无论是传召她到这含象殿来,抑或拨冗亲到猗兰殿去,都不至于有损九五之尊的威仪——也不知这别扭劲儿是从何说起。
怪只怪孙秉笔那日?奉完蜜瓜就往阴凉处躲闲去了,而今看热闹竟没个前情?!
他哪里能?体会?皇帝的那份情?思百转,只记着侍膳的人还在殿外候着呢,自己是开口还是不开口?
不劝吧,虽说天儿热不怕肴馔凉了,但搁久了也一样会?变味儿;劝吧,嗐!谁敢在这位阎罗面前卖乖呀,是盼着地府早收自个儿不成?
他轻手轻脚地搬了箧笥退出去,交完差事?,便一心一意地在殿外鹄立起来——如今可没有妃嫔进幸的规矩喽,他不用去哪处传旨,就擎等着下差。
侍膳太监见这王八羔子一派优哉游哉的德行,气不打一处来,瞪眼抹脖子地示意他替自己到御前吹个风儿,不然要他这大总管干什么使??
孙锦舟只管目不斜视,横竖对方也不敢在此处大声?嚷嚷,能?奈他何?
蝉鸣蛙噪,自成热闹。皇帝木然地盯着案上新换的浮雕蝠桃四足洗,想着那个花言巧语说害怕蛙声?扰着他的人。
全是假的。他不该答应和她一起演戏来算计王遥的,她对他情?根深种是假的,王遥一死?,就可以收回去了。
原是她央着他,勿要混淆了真?假,日?后降罪于她的谢家。殊不知他竟混淆起了别的。
他不后悔挑破,单单是有些难过而已,很少?的一点,大概只有才长腿的虾蟆咕嘟那么一点儿。
她从来不喜欢他,如今更有意避着他,避个三五日?,总不能?避个三五年。
他回想了想,西北来的密奏说,大将军谢恺豫奉旨回京主?持次子婚事?,却留了长子谢时?代掌军务,有子袭父职之心。
皇帝觉得?这密奏呈得?很有意思。原来威名远播的西北边军,也并不是铁桶一般。
第43章四十三
一品大将军谢恺豫,名扬四境,当年也同司礼监王遥一般,是个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只不过一个是吃人的魍魉,一个是镇宅的武神罢了。
国朝本已经废除了大将军这一品衔,却独独封诸于这?位大英雄,不?能说不?是无上殊荣。
谢大将军年轻时据说也轻狂过,每征伐到一处,必要将从当地的土仪中挑一份出来,当作信物寄与家中发妻。有一回不巧遇上了个极蛮荒之地,着实别无长物,只好在时兴的人骨饰物里择了两支白净些的簪子,辗转送回都中。
把那谢夫人唬得不轻,连声说“罪过”,又赶紧奉到佛前超度,就这?么?还是病了?一场,待大将军千里迢迢赶回来时,少不得又是斋戒、又是拜忏、又是送神、又是布施,狠狠折腾了?一通。
“假的吧?”仪贞质疑道:“我怎么?没听家里人说过?”
侃侃而谈的甘棠顿时被噎住了?——险些忘了?,面前坐着位真佛子呢。
慧慧只管抿嘴笑:即便真有此事,做了?长辈的人又岂会随口对儿女提起?真真不?识风月,也不?懂那份欲说还休。
不?管怎样,大将军回朝,都是一件万众瞩目的大事儿。
“听孙秉笔说,陛下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茶饭都顾不?上,侍膳太监连吃了?几日?闭门羹呢!”
仪贞“啊”了?一声,仍有点尴尬,又想,这?么?热的天气?,他烦心?事儿一多,自然就没了?胃口。可这?么?听之任之怎么?行呢?不?得把身子都熬坏了?。
且不?知道叫他烦心?的缘故里,有没有自己这?一桩。
不?行不?行,耳朵又烧起来了?。仪贞拧着眉头,不?无苦恼地问:“咱们晚间?吃什么?呢?”
哎呦呦,这?位主?儿倒是最好伺候的了?。小厨房日?日?挖空心?思想着新菜式,就怕主?子进得少了?,是他们的过失。仪贞不?论吃得了?几口,总是把这?点殷勤看在眼里的,膳后必要夸赞两句。
“有一样新的清风饭,是仿着古法?儿做的。将水晶饭、龙睛粉、龙脑粉、牛酪浆调在一起,金提缸装着湃在冰中,凉透了?再?取出来呈上。大师傅怕娘娘吃不?惯,另做了?一样鸡丝冷淘。别的便是五生盘、醉虾、蓑衣黄瓜、清炒茭白。”
仪贞咂摸了?下:“清风饭听着不?错,毕竟是个新鲜嘛。”让人就着那金提缸送到含象殿去,余下几样亦拿食盒装了?,连着新制的缠丝玛瑙碗一道:“我给陛下献孝心?去啦!”
侍膳太监果不?其然又在含象殿外头干耗着,见了?仪贞,就跟见了?天爷菩萨一般,忙不?迭要上来行礼问安,谁知被孙锦舟这?狗东西抢了?先,颠颠儿地堆出一脸子笑,不?要命地往外撒:“娘娘这?一路来辛苦啦!这?天儿是怪热的,奴才这?就替娘娘通传去,劳您在这?边阴凉处略站站,里头冰山堆得高呢,也省得乍然进去,一冷一热的要伤身子。”
仪贞点了?点头,待他进了?殿里,方又问侍膳太监:“公公来了?多会儿了??”
那太监满腹的不?忿,只不?好在她跟前明?着发牢骚,委婉道:“回娘娘,约摸总有一顿饭的时辰了?。今儿御膳房额外留了?心?,您且不?必担心?菜色搁不?住,无论陛下什么?时候得了?空,奴才都不?会误了?伺候。”
这?一通话可真是大有文章。眼看着孙锦舟又出来了?,仪贞不?再?深问,由?他小意引着,迈入殿中。
“陛下,猗兰殿小厨房做了?新鲜吃食,我想着这?时令容易食欲不?振,特意带来请陛下尝尝。”仪贞蹲了?蹲礼,说完抬起头来,就见皇帝正直勾勾地瞪着自己。
他怎么?…分明?是他咬了?自个儿,这?副神色,倒像是自己对他如何轻薄无礼了?似的。仪贞暗想,要不?是为着正经事,她才不?要到他跟前晃悠。
她这?般不?间?不?界的样子,落在皇帝眼里,越发坐实了?自己的谋算:瞧,都不?需要自己发难,但凡她耳闻到一二?谢家的动静,“不?计前嫌”就跑他这?儿来了?。
屋子里确如孙锦舟所说,红木冰箱里大块儿的冰垒得像假山,偶有水珠沁下来,就愈加傲骨嶙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