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娘子发怒的原因,我?大致知晓了。唔,怎么和你说?……”
阮朝汐专注地听着。
“简短来说?,大约是……身为母亲,眼?见了你对你阿娘李氏的深厚情谊,失落之?下?,引发的嫉妒之?情。”
阮朝汐听着听着,蹙起了秀气的眉。“莫名其妙。”
长指探过来,轻轻揉了揉她的眉心。
“大好风华年纪,何事值得你皱眉。从你看来,她确实是莫名其妙。海棠园春日宴的宴请,人多眼?杂,你不去也好。”
春阳煦暖,阮朝汐闭眼?感受四周暖风,思绪放松下?来,不悦的话题彻底抛开。
“三兄在京城五年,可去过海棠园的春日宴?”
“未去过。”
“五年竟未去过一次?可是那海棠园并?非如众人吹嘘的,是个景致绝佳、人人趋之?若鹜的赏花好去处?”
“十亩海棠,满园春色,景致自然?不差,也确实是京城人人趋之?若鹜的好去处。但我?不得去的缘由么……”头顶传来一声轻轻的笑。
阮朝汐睁开了眼?。
一阵风卷过庭院,蔷薇花瓣簌簌地落在她肩头,她随意拂去了花瓣。
莫闻铮侧坐在对面,露出紧张神色,时不时地拢一下?郎君在风里伸展的广袖,生怕严重的割裂伤口沾染灰尘,引发炎症,废了这只执笔书写乾坤的手。
阮朝汐起身捞住了两边衣袖,压在手肘下?。
中原割据动荡百年,京城士族的锦衣华服反倒越发奢靡无度。她眼?看着荀玄微在京城穿的蜀锦直裾袍的广袖口,比豫州闲居时所穿的衣袍宽阔出一大截。起身行走?时,三尺阔口广袖几?乎垂到膝头。
还好他人颀长如修竹,峨冠博带,行走?间广袖迎风,反倒衬得气质出尘。
他此刻右手落在长案上,阮朝汐侧躺在他左侧,右侧的广袖口从他膝头横过,连带左侧广袖,一起被?拉到她手肘下?枕着,长度正适宜。
莫闻铮喜道,“如此甚好!”
荀玄微无奈垂眸打量,“右边袖口也就罢了,为何把我?的左袖也拉去?我?两只手都不得动了。”
阮朝汐枕着厚实的蜀锦布料,粉色菱唇细微上翘,“左手从清晨忙到晌午了,歇一歇。三兄刚才那声轻笑是何意?仔细说?说?看。”
荀玄微两只手都不得动,只得和她细细说?起。
“其一,净法寺是三年前?才新建好的。海棠园春日宴只办过三次,今年是第四次。”
“其二,‘京城人人趋之?若鹜’这句不假,但人人所趋的,倒不是满园的海棠春景。白鹤娘子既是宫里的娘娘,又是佛家居士。在京城,管你坐什么高位,手里掌多少?兵,接到白鹤娘子的帖子,春日入一趟海棠园,佛前?捐献巨金,日后夸耀起来,才算是一流名望门第。”
阮朝汐闭着眼?听着。
“原来如此。听起来倒是郎君们?趋之?若鹜的赏春盛宴。三兄为何不去?”
头顶又轻轻笑了声,“阿般忘了净法寺的规矩?只有女眷得入。各家儿郎趋之?若鹜、彰显门第的赏春盛宴,请帖都是发给各家女郎。我?在京城几?年,年年春日赏花宴,奈何青台巷大宅里并?无一个女眷可以受邀。”
是了。从前?在云间坞时,霍清川往返京城和豫州,曾经和她提起,京城新起了一座精美恢弘的大庙,只供女眷出入。
他承诺说?得空会带她入京,让她告诉他,里头有什么景致……
原来说?的就是净法寺。
阮朝汐闭着眼?,心里的念头纷乱转动,耳畔听着熟悉而温和的嗓音,暖风吹拂身侧,原本只打算闭目养神的浓黑眼?睫渐渐地紧密合拢起来。
她昨日实在是太累了。情绪大起大落,夜里又做起前?世长梦,带来浓重如深夜的悲伤。前?世的他和前?世的自己或许真的应了那四个字,“不死不休”。
但前?世早已消散了。今世截然?不同。
人生本就苦厄多而甘甜少?,荀玄微曾多次问她,何必逐苦?谁又喜欢逐苦?一辈子背负两辈子的苦厄,分明是他自己在逐苦。
重入轮回,现世十六年成就了现世的她。幼年经历的磨难苦厄从未压倒她,扭曲生长的岁月也未磨平她。面前?的郎君终于放了手,愿意让她遵循心意而活,攀高崖而逐甘露,她处处都能活得痛快。
在豫北山下?做猎户剥皮子,山高路远,日子舒展痛快;在京城院落里对坐饮酪,风暖花香,日子同样?愉悦痛快。
柔白的指尖攥紧衣袖,她含糊地唤了声,“三兄……”
“嗯?”面前?的人倾身下?来,侧耳听她说?话,右手边的莫闻铮急得大喊,“郎君,莫动!”
阮朝汐已经听不清莫闻铮在喊什么了。她困倦地阖着眼?,含含糊糊又道了句,“三兄,都过去了。”
清浅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