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因为婆母郭王太后,惜棠经受了许多难言的苦楚。阿洵难道不在意她,没有在王太后跟前为她周旋一二吗?他当然有,但王太后只会面上应是,心里头则更对儿媳生恨。
虽比起郭王太后,因为儿子是天子,尹太后多了一层束缚,不能随心所欲地发泄,时时刻刻地对儿子狭情以迫,但只需偶尔这样做,对惜棠和小树而言,就已经是灭顶之灾了!她不能把生存的希望,寄托在皇帝虚无缥缈的在意之上……
酝酿了好久,惜棠小声开口了,“陛下,您愿意封小树为王,我当然是无比感念。但小树一个小小的孩子,哪里能经受的住?即便深居后宫,我也听闻朝臣对此颇有意见……不若就依您从前说的,予他列侯之位吧,让他安乐富足一生,就足够了。”
谢澄听完她说的话,久久没有开口。惜棠微微不安地注视着他,他低下头,亲了亲她的眼睛。“这是你的真心话么?”他轻轻地问,“他是九弟弟的孩子,如果你早一点知道他的存在,临淮就不至于国除了。你在意九弟弟,难道不想他的血脉继承他的一切?缘何与朕说这些违背真心的话?”
“我没有,”惜棠急切道,“他不在了,我现在在您身边,已经没有……”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都不信,如何会觉得,朕会相信呢?”谢澄温和地打断了她,望着惜棠惊恐的眼神,他微微叹了口气,“朕不是在恐吓你,也不是在试探你,朕是真心愿你快乐。这个孩子……不可以再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了。”
惜棠久久无言着。
“朝堂上的事,你不必担心,有朕在,他们还能造反不成?朕心里头,都是有数的,”谢澄久久凝视着她,“你也信朕一回,好不好?”
惜棠仰头望着皇帝,像是在望着一个从未见过的人。皇帝是个极度危险的人,可听着他的话,又奇异的令人安心。“好……”她小小声地说,“我相信您。”
“这就可以了。”谢澄道,“孩子的事,你不必再担心,至于你和朕……”他的声音顿了顿,“还有的是时间。”
惜棠点点头,望着皇帝,不再说话了。谢澄微微叹了口气,拿起宫人奉上的帕子,温柔地擦干净了她脸上的泪,哄着惜棠入睡了。
长乐宫闹出的动静这样大,自然是瞒不过外朝。但毕竟是禁宫之事,众人不能探知。联系起近来发生的事,于是惊骇地发现,与沈氏的初次交锋,竟然是太后落了下风。这下,大家是彻底的老实下来,不敢再搀合封王一事了。但终究是有老臣不甘心,撺掇起了宗正,要去与皇帝言说。
宗正一来,皇帝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朕意已决,”皇帝淡淡地说,“宗正不必再劝。”
“老臣,”宗正长叹一口气,他是宗室之人,若论起辈分,也是皇帝的长辈,算是看着皇帝长大,因而与皇帝说起话来,就没有这么多的忌讳,“老臣都是为陛下着想!陛下春秋鼎盛,来日何愁没有亲子?何至于……”宗正恳切道,“况且,沈夫人正当年华,来日必然会诞下皇嗣,您何不……”
宗正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皇帝打断了。
“叔公待朕之心,朕自然懂得。”皇帝温言道,“只沈夫人既入内廷,她的亲子,如何不能算作朕的子嗣?叔公勿要再劝。”
便是先帝,再宠爱郭氏,也只给她的女儿封作了仪成君啊!宗正瞠目结舌,已是不知如何出言。
“朕的旨意不可再变!”在宗正发愣的当口,皇帝已经断然道,他的声音清悦而不容辩驳,“叔公且先退下,传太常入内,封王之仪制,朕还需与他言说。”
第65章玉佩
在皇帝的强硬态度下,小树封王一事,已成定局。但因为小树年岁尚小,封王的仪式,就推到了满周岁之后。到那时,小树起码可以站起来,在礼官的协助下,走个过场了。
深秋的午后,皇帝带着两三个侍从,刚走入披香殿,一不留神,险些被门槛前趴着的小娃娃绊倒。低下头,就看见小树两只小拳头紧紧抓着门槛,圆圆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和他对视。宫人们惊慌之下,无声地跪了一地。皇帝看了小树一会,没有抱起他,而是问道:“乳母呢?”
乳母连忙上前,把小树抱了起来。因为知晓怀中抱着的不是皇帝的孩子,神情是格外的惶恐不安。皇帝问了一句:“怎么不见夫人?”
“方才成安长公主进宫,夫人和公主去殿外说话了。”
皇帝神情微微一暗,他没有多言,随意地在榻上坐下,乳母抱着小树,战战兢兢地问:“可要去唤夫人回来?”
“不必,让她们说话吧。”皇帝道,看了眼在乳母怀里不停扑腾的小树,说,“这孩子想闹腾,你把他放下来罢。”
乳母颤着声应是,小心翼翼地把小树放在了柔软的毛毯上。小树得了自由,好高兴!他小乌龟似的在毛毯上爬啊爬,肉肉的小手小脚如同粉藕一般。
披香殿是小树探索惯了的,爬着爬着,小树觉得无聊了,好奇的眼神就盯上了很少见到的皇帝。他咿咿呀呀叫着,朝皇帝伸出小手,意思是要皇帝抱一抱他。
深秋阳光明澈,小树的眼睛仿佛是浸在清水里的琥珀。皇帝许久不说话,宫人不安地偷觑着他,乳母惶然得几乎想要抱起小树请罪了。但小树可不懂得大人的弯弯绕绕,小树长到将近半岁,还从未有人这样冷落过他呢!他嘟着小嘴,觉得自己好委屈,已经泫然欲泣了。
看见那双与惜棠一模一样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皇帝微一迟疑,俯身把他抱在了自己的膝上。孩子全身都软乎乎的,手上还有着肉窝窝。刚刚还想哭呢,现下又开心地笑起来了。还凑到皇帝跟前,嘟嘟着小嘴,努力地亲了亲他的脸颊。
“倒是不怕生,”皇帝凝视着孩子的脸说,“这点与九弟弟却是不像……”
听了皇帝这句话,左右都不禁低下头。小树不知道皇帝在说什么,圆溜溜的眼睛又盯上了皇帝腰间系着的的玉佩。他指着龙凤纹的重环玉佩,欢乐地叫了起来,皇帝见他如此雀跃,就把玉佩解下来,递给了他。小树双手捧着比他脸还要大的羊脂玉佩,啃哧啃哧地啃了起来。
纵然皇帝心情一般,看见小树如此情状,眼睛也不禁微微有了笑意。小树还在艰难地和玉佩作战,惜棠已经送走成安长公主,回到殿中了。看见小树坐在皇帝的膝上,口中还啃着皇帝的玉佩,不由得大惊:“小树!你这是在……”
她话还有没有说完,谢澄就含着笑开口了:“一个玉佩,有什么打紧?他既然喜欢,就让他玩吧。”
谢澄朝惜棠伸出了手,惜棠打量着他的神色,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小树看见母亲回来了,抱着心爱的玉佩,叽叽喳喳就说起了话来,只是具体说着什么,却叫人不能听清。惜棠只是微笑地聆听着,偶尔还点点头回应,谢澄凝神地望着她的侧脸。
惜棠察觉到了皇帝的目光,她有些不自在地侧过头,对上了惜棠的眼睛,谢澄微笑了下,很自然地问道:“阿姊走了吗?”
“是。”惜棠说,“长公主最近常来找我……”
谢澄知道她想说什么,就道:“长姊与你说话,若是说你喜欢听的,这自然最好。若是说你不爱听的,你听一听就算了。总归最后做决定的是朕,阿姊不会怪你的。”
惜棠说好,她看了看天色,说:“这样早,陛下怎么来了?中午不还说要见臣子,不来披香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