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放脚背的勾心处大敞着,但从那鞋帮一侧探出的铁皮挂锁却是和怪鞋周身森森铁色一起说明,这绝非她可自行脱下的东西。
更古怪的还要数这鞋根底,宛如高跷木屐般,它的后跟足有一掌长短,却又细得令人发指,立在地上,简直就像是踩了一根裁缝用的尖锥——黥钰姑娘的脚趾在草鞋里惊惧抓挠起来,该不会是要我…穿这东西游街…怎可能!
心知大大不妙,可偏偏自己正被稳婆们按在囚椅上“打扮”,压根无力起身。
裴子鸢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女囚小脚丫擒在掌中,很是温柔地将草鞋褪了下来。
她这对足儿本是鸡子糕般洁白还带有些许甜香的,可再如何美妙,在其主人被押着走了几十里路后也不见得能干净到哪儿去。
只见两只脚底板子早没了先前精心呵护出的蟹羹般白嫩模样,不光沾了一层薄薄灰泥汗垢,还被粗制草鞋内坚硬的碎茬划开了道道血痕,望之煞是骇人。
那因紧张微微勾起一个弧度的趾弓、修剪齐整的趾甲,以及色泽最是白皙的趾缝间,都硌进了不少细小石粒,很难想象,黥钰就是靠着这样一双娇嫩玉足,咬紧牙关挨过了流放之路开头那几十里。
而眼下,这对昔日风光无两,近来沦落泥泞的罪人羊蹄,即将被“钉”上为其量身定制的“蹄铁”,这怎能令黥钰不心惊肉跳,头晕目眩了?
“此鞋名为‘铁生莲’,乃是樊笼司手笔,端的妙用无穷!”裴子鸢阴笑着介绍着,丝毫不顾——或者说乐于看到黥钰煞白的小脸,“羊大小姐您才貌双绝,想来也是在宗族中修习过舞艺的,只是不知这舞鞋,与您昔日那些‘旧款’相比如何了?”
“……呀啊!”
尖跟铁鞋甫一上脚,黥钰便本能地感觉大事不妙。
这鞋里凸起看着恶毒,穿上更是恶毒,软塌塌的好似一根根手指,随挤压不停戳弄着自己,再带着软嫩足肉被暗凹下去的“涡心”轻轻旋转。
再加之鞋中不知涂了何种邪药,踩上去有滑腻呕心之感不说,顷刻间药力发作,更是令她足身都火热酥爽起来。
黥钰轻咬唇角,小口吐着方才吸进去的冷气,若一定要打个比方,她只感觉自己这对苦命足儿,是各被一只巨手捏在了掌心。
卑鄙…龌龊!
被稳婆架着重枷从椅上起来走了几步,黥钰哪还不明白这‘铁生莲’中奥秘,这分明是化用史书中“步步生莲华”的典故。
可怜自己一介黥了面的罪女,又怎堪与那位深受宠幸,以至于君王要“凿金为莲华掷于宫室”的贵妃相比,充其量是个祸水误国的“妖妃”罢了!
胡思乱想间,罪女小姐也是被稳婆们拖拽出了县牢衙门,像头出栏牲口似的带到了街面上。
此时晌午过半,道路两旁自是人声喧沸的,听闻有游街看,有闲暇的看客们一早便去对街茶楼食肆寻好位置摆下了酒水,就是寻常百姓,这会儿也放下了手头活事,挤在道旁维持秩序的衙役身前聒噪起来。
呜……这么多人看着,当真是…当真太辱没了!
哪怕不是头一回游街,黥钰内心深处那贵族小姐特有的极度羞耻感还是“嘎吱嘎吱”爆燃起来。
曾几何时,这些个黔首连仰望自己都不敢奢求的,一顶软轿,一架三乘华车,十几柄羊氏门客的佩剑就能将继承人小姐与外头那个狼藉世界完全隔绝开来。
当初挑着帘子,兴致勃勃向外偷瞧的她何曾想过,自己会坠入同辈耻于谈论的“污浊”中,并且永无翻身之日?
“严管罪女黥钰带到!”
羞恨无比地垂着小脑瓜,妄图“披发覆面”却因髡剪无从遮羞的黥姑娘,终于也是被牵到了县衙正门两座石狮子中间——也正是游街之旅的起点。
亦直到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发现,这遭“亮相”可不是她的独舞,分明还有一位伙伴儿呢!
“你们…这些个…狗厮…贼生养的…”
说话含混带着水声的,同样是位正值芳年的明艳女子——不过与小脏鬼黥钰不同,这位无论脸庞还是半丝儿不挂的娇躯都是清洗得格外素净。
砚台余墨般浓黑的髻子打理得齐整服帖,就连脑后的麻花辫子都是涂过一层糨糊定了形的,随主人挣扎直愣愣甩动着。
看身形,女子年岁并不长出黥钰许多,然而那张泌着香汗的俏脸却是透着一股已为人妻,或者说经受了长久清苦日子打磨的成熟美。
脸型是南国女子中常见的菱角脸,眉弓上挑太阳穴内收,历尽柴米油盐后洗脱了少女青涩,却是多了几分不屈服的别样韵味。
只可惜,原本微有丰润的肌肤却是因长期牢狱生活瘦削下去,俨然一位深陷囹圄的姣美小妇人。
一对淘米浣衣的白净臂腕,不出所料是箍绑地死死的,却没有交缠反拧到背后,而是宛如鸟隼展翅般高高平举,固定在一根大腿粗细的横木上。
横木中间打孔,顺出一络麻绳系在小妇人脖颈,迫使她再如何疲惫也只能将这根沉重粗糙的横木扛在背上。
不像黥钰这般“武装到牙齿”,小妇身上拘束相比之下堪称匮乏:除去腰间牵引用的绳套,也就只有拴在脚踝之间那不足两掌长短,每每随她反抗紧实绷直的绊脚细绳。
黥钰打了个冷颤:浆硬发辫、赤身露体、还带着这般不吉利的绊脚索子,便是稚嫩如她也隐隐明白过来,这分明是游完街就要喋血刑场的女死囚!
“杀夫当斩女犯董小春”——这小人妻后颈上插着的亡命牌也是证实了她的猜想。
许是被她出现扰乱了心神,这位董姓姐姐反抗乱扭的步子也慢了半拍,终究是被衙役按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