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矢如骤雨般劈头打来时,羊琇便知道自己赌输了。
越骑小队现在置身于一方逼仄的岩谷中,草木稀疏,两侧白垩状的山壁向中央倾斜挤压,迫使他们排成首尾不能相救的纵队。
头顶上的袭杀者正是吃准了这一点,他们扔下滚木封堵前后谷口,随后便大着胆子起身,向轻骑兵们头顶的缨盔倾泻弩矢。
低沉而缓慢的铿锵声中,铁弦绷紧,箭匣滑动复位,吐出铺天盖地的死霾。
开路和押后的越骑立刻毙命,莫说他们,就是羊琇胯下这匹宗族千挑万选出的关西神驹,此刻也被“蛰”得高高扬起前蹄,长嘶着把她甩下了马鞍。
少女骑士还未来得及惊呼,沙地便结结实实朝面门撞来——她在地上滚了半圈,吃力地支起身体,发现自己侧腹已是中了一箭。
弩矢入肉不深,浅黑色尾杆还在震颤,箭头则与被洞烂的甲片皮绳绞在一处。
她吐出一口沙砾,惶然目睹自己数十名下属被人刈麦般逐次放倒,不知因为轻度失血还是正午日头毒烈,她竟感觉有些头昏目眩。
地势太差,若她是敌军统帅,定也不会放过这处天造地设的伏击点——可为什么,为什么行踪会泄露?
为避人耳目,启程时她甚至瞒下了那个来路不明的寒人……
“小姐当心!”
若非这声断喝,她已因这片刻失神丢了性命。
示警之人正是李环,这个忠心门客登时被钉穿眼眶坠在她脚边,仍在“噗噗”喷血的身体又被坐骑拖行了十数步,方才和马镫分开。
羊琇张张口,拼命想从喉眼中挤出话来,却偏偏只能“咯咯”嘶吼,如同失声一般。
更多越骑围拢上来,七手八脚将他们的校尉拽出尸堆,架上一匹未曾受伤的军马。
直到这时,羊琇才找回了些许失却的分寸:“一起走……我等仍能徒步突出去的!”
平心而论这判断没错——越骑无愧精锐之名,从齐射招致的混乱间恢复后,他们立刻翻身下马聚拢抱团,不光依托货车建立掩体,还能搭弓还击一二。
但甫一对上下属发狠瞪红的双眼,羊琇便知道自己劝不动他们了:近乎世族私兵的身份决定了这些汉子不可能拿拱卫的贵人作突围赌注。
事到如今,他们能做的只有舍出性命,换得个妻小余生安稳无虞。
“校尉,走!”
没有诘问,没有请求,又似乎什么都浓缩在了这短短三字中。
被她责打过的同宗子弟羊益出擎出佩剑狠狠刺向战马后腿,逼着这畜生撒开四蹄向谷口冲去。
兴许战马真有几分灵性,转瞬之间已驮着羊琇将岩谷一线天抛在身后,最后几支弩矢追来也力有不逮,只碰在甲叶上,发出不甘的鸣响。
呼啸的狂风中,羊琇脑海一片空白,身为贵女的自信抑或倨傲全然不复存在,她能做的只有抱紧马颈,将身形尽可能伏低贴上鞍鞯,同时在内心疯狂默念。
快些,快些,再快些!
“将军且慢。”带面纱的女子出言阻止。
山崖之上,负责此次剿杀的义军参将放低了弩机。
他本已将那只漏网之鱼套进黄铜望山的标尺中,只消扣下悬刃便可一了百了:“使者还有吩咐?”
“那个羊氏女,主母对她另有安排。”
是了,参将心想,这才是闻香教徒应有的姿态。他早该意识到这些狂信徒还没好心到把情报免费分享给荒郡,她们另有所图,还图谋不少。
虽然同在名为“叛乱”的战壕,十三家义军与闻香教却绝非志同道合。
如果说前者目的只是颠覆所谓伪赵朝廷,那么后者便是要颠覆这方天地——包括参将在内,大多数人都对此不屑一顾,但若这些呓语的疯人肯自己往刀枪上撞,那又何苦断送自家兵卒性命?
“使者尽管行事。”短暂地权衡后,他索性当起了甩手掌柜。
女子没有搭话,她脚不沾地地滑至参将身后,带起一股香风。
纵然意志坚定如后者,在瞥见对方罩袍下流转着妖异丝光的美腿时也不由吞咽起口水:虽然看不真切这些“应劫使者”面纱下的真容,但她们的嗓音与身段也足够令人产生旖旎遐想了。
使者高举起左手(参将注意到,就连那只裹在袍袖中的纤手也覆了一层织物)且看不清她比了何种手势,只是下一瞬,对面崖壁上的某座巨石立刻变戏法般软塌下去。
这并不足未奇,参将也懂得用油毡伪装的手法,真正让他瞳孔收缩的还是毡布下隐藏的东西。
那是人——不,是弩车,或者说兼而有之。
那些“东西”的底座与窖珠城墙上的床子弩并无二致,同样是一轴二轮。
然而原本摆放神臂弓的位置却由人替代,一具蒙住双眼的鲜活女体被仰面放置其上,纵使五官看不真切,但仅凭轮廓也令参将裤裆不由得硬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