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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闻香(第1页)

“这么说,今儿你是为讨个说法才来的。”师傅说。

三年没回伏鳌山,他越发显老了。尽管有最上乘的内功护持,皱痕还是在首桑剑派掌门斑秃的头颅上虬结起来,使他活似一个衰朽的柿子。

蔺识玄并不答话,她只保持着叩首的动作,静静跪在宗门这间小小的精舍内。

海风从崖底吹上来,鼓动她一袭嫁衣般殷红的丝袍。

红衣在这座江湖太过惹眼,非武功最顶尖者驾驭不得。

见她不应声,师傅便也不起身:“玄,你心里有气——可为师何尝没有?”

丝袍翻卷,如沉默的火焰。

“一门武学想留得久,就要有收放和张驰,”老宗师红里发黑的嘴唇翕动着,“但快雨剑太霸道了,它从不留手、从不收力、从不合群——用俗话讲,这叫容不得人。”

“食胧、合意剑也凶,终究有转圜余地。可若是两个境界相若的首桑门人捉对,结果定然惨烈,”蔺识玄感觉到师傅的目光移开了,“所以咱这一派向来人丁零落,所以…我废了那个蠢物的腿。”

少女突然不跪了,她挺直腰杆跽坐起来,姣美的冷脸上,眼睑宛如两划墨勾般暗沉。

“本来,我应当留他在身边,”师傅继续说,“首桑剑一代传两人,天分高的下山成名,差的便守着山门传承道统,这规矩,是老祖宗定下来的。”

“但我没料到那个蠢物贪心不足,竟连步法也学了去,”声音骤然收紧发冷,“玄,我的东西,赐下去才是他的;若不赐,他不能抢——矩法天地,这便是规矩。”

门户、规矩、道统,这些字眼是少女听过无数遍的,如今仍感空洞刺耳。她轻轻蹙起眉心,这点小小的不满自然也没逃过师傅的法眼。

这位声威在北方武林堪称泰斗的老人将指节在桌上叩了叩,熟知他的人都知道,这无异于下达判决的惊堂木:“于私,那蠢物野心太炽;于公,他偷学本门功夫,便是我想饶恕,家法也容不得他——因此这说法你今日讨不到。”

“还有…玄,立冬之前便不要下山了。为师再传你些东西,你也正好理理思绪。”

不愧是老江湖,老英雄,禁足自己门徒,竟被他说得这般轻巧和自然。

“我要是不呢?”终于,蔺识玄看着他双眼,说出了上山来第一句话。

这话活似一块火石,擦燃了老人隐藏在世故下的怒火:“糊涂!”他的白色须发钢针般倒竖,“你这般学武胚子千百年都难出一个,生来便要名垂青史的。便是真要耽于儿女私情,又何苦让这么个剑靶子误了你———”

桌案如山梁塌倒下去,茶盏、砂壶和那秤棋盘连同师傅一并向后跌出,黑白棋子温润,落在地上争抢跳撞噼啪作响。

红衣少女收回右手,她方才念头还不通达,是身体替她拿了主意。

而武者一旦确立目标,浑身的肌肉便成了狼群,在丝袍下攒动着随时准备咬人一口。

“你,你,你——孽徒!”

这回轮到师傅不言语了,他捂着被掌掴的左颊,不知是惊讶于她境界进步之神速,还是自己封建大家长似的权威会受此践踏。

蔺识玄一抖丝袖,将手背那串血珠溶进织物中,说来好笑,师傅传他们武艺时她曾觉得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现在看来,不过比她屠戮过的所谓七八重天顶尖好手高出一线。

“我早该想到的,”怒极、恨极,跌坐在地的老人这时反而冷笑出声来,“那蠢物野心有余,悟性却不足偷师,分明是你生了恻隐心,暗地将步法传于他。可怜我这老头子还想拴着他不令你二人争雄——玄,人是会变的,兴许昔日他是真爱过你,可你敢赌么!”

蔺识玄抿着唇角俯视师傅,突然觉得他很可悲。

按门中规矩,师傅应当也是资质较差的那个,不知在那双老眼中,自己与他下山闯荡的师兄有几分相似;执行家法时,他又是否会看见当年被留在山上的另一个少年?

“是你害了那小子…是你令他成为弃徒,是你!”

少女轻叹一声,不知怎的,她突然没了在这山崖上呆下去的兴致。

于是她回身就走,抛下那个老人的狞笑与咆哮,抛下伏鳌山的海浪与弯月,抛下这个承载了她十四载童年的故乡。

“我会给您送终。”她没有行礼,甚至没有回头。

如果错皆在我,那么补偿他便是,跨过门槛时她想,欠他身子便还他身子,欠他性命便赔上头颅……安得闲,师姐会找到你的,无论你爬去哪里。

位于窖珠城郊的白鹊坞壁,自开战端以来一向伏低做小,力求在朝廷与荒郡豪族间落个两不相帮。

然而今儿这里却喧闹非凡:只见堡内广场上东一辆西一辆密匝匝停满了骡马大车,其间还夹杂着不少挟筐带担的挑夫。

着甲胄的家兵武弁、披号衣的丁壮民勇、穿锦衫的宿老供奉、戴纱冠的官身僚佐混杂在一起,每张嘴都在竭尽所能地吵嚷、斥骂,一百条、一千条相互矛盾的命令交织成一片,直把人吵昏了头。

“把枪杆竖起来!”

“放下吊门,赶着车阵在墙外迎敌!”

“不——门开不得,用炮石打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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