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请出那位因收两筐鸡蛋被免职的县令。
老者白发苍苍,颤巍巍上台,开口第一句便是:“我认罪。”
全场寂静。
“那两筐鸡蛋,是我表兄送的。我当时心想,不过些许土产,何必上报?可后来我才知,那村子正闹饥荒,那户人家省下口粮凑成这份‘礼’,只为求我减免几分赋税。我收了,却没办成事。”老人泪流满面,“若非监察制度及时发现,我或许会越陷越深,终成巨蠹。今日虽去官,但心无怨悔。”
接着,他又请来因漏登户籍被罚的文书员,对方坦言自己偷懒酿成灾民救济延误,险些导致一家四口冻饿而亡,事后愧疚难当,自愿接受惩处,并报名成为“民察协理”,如今已在社区服务两年。
最后,陆明远拿出一份名单??共三百二十七人,皆为十年来因轻微过错受罚者。其中一百八十九人选择“公益代罚”,参与修桥铺路、赈灾救疫,已有六十三人凭功绩重新录用;其余多数亦安分守己,无一再犯。
“我们从未追求完美无瑕的官僚。”陆明远站在雪中,声音穿透风幕,“我们要的是一个能自我纠错的制度。它或许冰冷,但从不失公;它或许严厉,但从不滥杀。比起那些嘴上说着‘仁政’,背地里吸食民脂民膏的人,这样的制度,难道不该存在吗?”
雪越下越大,听证会持续了整整一日。散场时,许多百姓默默走向不远处的“浊者冢”,拾起石块,轻轻放在碑前。
几天后,《明政公报》刊发专题报道《听见沉默的声音》,收录数十位普通民众对监察制度的看法。一位盲眼老妪说:“我不识字,但我听得见问政台前的脚步声。以前是哭声多,现在是笑声多。”一名戍边士兵写道:“我家去年分到了实田,粮册上有名有姓,再没人敢冒领。这就是监察给我的年货。”
舆论悄然扭转。
然而,陆明远知道,真正的决战尚未到来。
除夕之夜,万家团圆。监察院突然接到紧急军情:蒙古瓦剌部集结三万骑兵,屯于居庸关外五十里,宣称“护送归顺汉官返乡”,要求开放边禁。
陆明远连夜入宫。御前会议上,兵部主张闭关坚守,内阁倾向谈判拖延,唯有他力排众议:“这是试探。他们真正目的不在攻城,而在逼我们撤除边境监察哨所。一旦让步,整个防线耳目尽失。”
建文帝问:“那你以为该如何应对?”
陆明远取出一枚铜符:“启用‘天听阁’试验系统,向全境民察协理发布一级预警令。同时,以民间名义发起‘守岁烽火’活动??今夜全国所有问政台、驿站、村口,点燃篝火,鸣锣击鼓,持续整夜。让敌人看见,这个国家,人人都是哨兵。”
皇帝沉吟片刻,颔首允准。
那一夜,从东海之滨到西域戈壁,无数火焰冲天而起。孩童敲着铜盆,老人摇着铃铛,妇女舞着灯笼,男子擂着战鼓。火光连绵千里,声浪震彻云霄。
居庸关外,瓦剌统帅望着如星河般延展的火线,久久不语,终下令退兵三十里。
黎明时分,陆明远独自登上城墙。晨雾弥漫,残雪映着微光。他掏出怀中那枚“民察”铜牌,轻轻摩挲。
身后脚步响起,是建文帝来了。
“你觉得,这场战争何时能结束?”皇帝问。
陆明远望着远方渐渐亮起的天际,轻声道:“当不再需要我说‘结束’的时候,才算真正结束了。”
风起了,带着新春的气息。
远处,不知哪家孩童又唱起了《问政歌》,歌声清亮,穿越寒霜:
“眼睛亮亮,心儿烫烫,
坏人怕光,好人敢讲,
石头垒垒,碑上刻刻,
浊者必亡,清者长安。”